纸荇

十年匆匆,不诉离殇。

【古剑丨苏兰】水下潇湘(伪民国风

一、


    六月伏暑,天阴沉沉的像是被灰蒙蒙的无缝天衣整个笼罩,闷得人浑身热汗,方兰生从城里的学校回到琴川家里,听门子说家里来了找他的客人,因他在回家的路上拐去同学家玩了几天,差去学校给他报信的家丁与它错过了未能及时通知,那客人已经足足等了半个月了。


    闻言方兰生十分奇怪,他家虽是小康之家在整个城中也算得上数一数二,却正经没几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更不必说是特意来家里做客一等等了如此之久的。于是也顾不上休息,拿过凉毛巾擦了擦自己的满头热汗稍稍整理仪容,在管家的带领下往客人住的地方去。


    路上管家给他说着家里的情况,说是老夫人的咳疾又严重了,被三小姐派人接了去扬州休养,老爷依旧在寺庙里躲着也没来送一送;又说孙家又来人催婚约之事了,问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完婚,家里的小姐可没什么年月能等了再不成他们改把姑娘嫁给附近驻军的那个年轻将军也是好的;再说到二小姐转眼都去了三年了,她的丈夫看上了个卖花的温柔姑娘,不愿意再在方家待下去想自立门户出去。前面管家絮絮叨叨的方兰生也没仔细听,直到这里才应了一声道:“就让他去吧。二姐夫这些年来也很不容易。”


    管家点点头:“好,既然少爷这么说,就这么处置吧。”看了他一眼又压低了声音道:“少爷,那个客人有些古里古怪的,问他来找少爷什么事他说不上也就算了瞧着也不像是口松多话的人,可问他叫什么他都不说也未免太令人起疑。都说最近南边西边都打起来了,前几天还来了一伙革命党吵吵嚷嚷的要进来搜查,别不是什么危险人物吧……”方兰生心里越发的奇怪,却因为已经到了那位怪人的门外暂时停止了谈论,挥挥手示意管家上前去敲门,自己立在阶下擦着转眼又出了满脑门的汗。


    等他擦完汗抬起头看着推门出来的人,却完全愣住了。


    这个人他不能说认识,却也不能说不认识。这人叫百里屠苏,很有些功夫在身上,前些年跟着父亲走货跑马帮的时候这人受雇来跟着保镖,货运到了队伍也就散了,也就再没见过。也不怪管家多嘴,那人即使是跑马的时候也古古怪怪的,闷葫芦一样三天蹦不出一句完整话,若不是最后分别前给了他个奇怪的粗布囊还说十年内必来取回,只怕以方少爷一天心性几十转的特点早就忘了这么个无趣的东西了。


    那人看见方兰生眼中倒是闪过些惊喜的光亮,上前几步走到他面前伸出手问:“我的东西,你还留着么。”方兰生怔怔的点点头,下意识的在身上掏摸了一阵也没摸出来什么东西,不好意思的摸着脑袋笑道:“抱歉啊,我没带在身上,多半是在我书房里放着呢,我一会就给你拿出来。”那人却摇了摇头:“我此次来并非是来索回的。”接着让开了进屋的路道:“进去说。”


    反正是在自己家中,就算这个人再古怪也没什么好怕的,方兰生点头答应。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房中,房中即使是这么热的大白天,却门窗都罩着帘子,比外头还要更热一些。方兰生不自在,光线阴暗之下百里屠苏的脸色也似乎霎时难看了起来,颓坐在床边观察着方兰生的脸色自己慢吞吞的揭开了身上苍青色长衫的扣子。


    扣子解到腰间露出整个胸膛来,方兰生一眼瞥见倒吸了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勉强定神道:“怎么回事?”那人露出的胸口竟然一片血肉模糊,满是刀伤鞭痕,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哪里见过这个,一下子极为堵得慌,移开脸不敢再看。


    百里屠苏见他的表情不对,轻叹一口气自己又将衣服掩住了,看着他的背影道:“意外受了伤,来这里避难几日养养,兰生不会拒绝吧?”方兰生听见动静知道他已经穿好了衣服,这才敢扭过来忙着道:“没事没事,你养着吧养着吧。”见百里屠苏点了点头回应,方兰生看着自己的袖口支支吾吾道:“不过这伤怪吓人的,你这是怎么弄的……”


    对方并没有回答,而是看着他问:“那个布囊……你打开看过了么?”方兰生闻言心中顿时一紧,想着那东西粗布做的针脚糟糕,皱巴巴破烂烂就算了还素净的连朵花都没有,若不是好歹是别人送的还放话说要拿回来早就被他给扔了,更别说打开来看看。不过虽然是没扔掉,却也差不了多少,他方才说什么在书房里也只是个托词,事实上那东西还在不在、若是还在那现在又在哪儿放着他一概是记不得的。只是他总不能这么回答,只能干笑着道:“看过,看过的。”


    听到他的回答百里屠苏似乎放下了极大的心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两人的关系远没好到可以相对枯坐也不觉得尴尬的地步,方兰生不过忍了一小会儿就忍不住起身告辞。想着对方毕竟今天刚刚回家来估计还没见过亲人,百里屠苏也没做挽留。


    方兰生刚出门口管家就又凑了上来。可是他现在一心想着赶紧去找出来那个对方再三提及的古怪布囊,又想着那人虽然古怪诡异但都已经受了那么重的伤也没什么好怕的,摆摆手提前制止了想啰嗦的管家:“无事,是个故人。”想了想又吩咐管家准备些伤药给他,自己则连解释伤药用处都懒得解释,匆匆往书房一头扎了进去。


二、


    方兰生已经很久不回家里来,书房里是不准下人进的,此时已经积了一层灰。在多宝格和书架间摸了个遍也没能找到那东西,只好又翻出箱笼挨个查看,这才总算在最底下的那个已经半腐烂的竹条箱子里发现了久寻不得的东西。因为放在墙角,不知何时受潮了进了水,本就破旧的布料更是凄惨,方兰生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黏在一起的布料分开来。布囊里放着个银项圈,上头缀着几根不知什么鸟的羽毛,放的久了已经灰了。项圈上还缠着一张纸,却因为浸了水碎成了纸沫,只隐约能看见上面带着墨迹却看不出究竟写了什么。不过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大不了的,反正项圈没什么事儿还全须全尾着,他也没心思在这上面纠结,揣着项圈出门去了。


    转眼在琴川已经过了五日,自愿不自愿的将方家的所有世交都拜访了一遍,总算能喘口气自己在家里休息一天。


    一觉睡到了大中午,方兰生伸了个懒腰坐起来无聊的坐了一会想着一会儿该做些什么解闷,这才想起家里还有个客人在。虽然那个客人挺奇怪的跟他更是算不上熟识,但毕竟是来家中做客这么多天都不搭理一下实在失礼,跟下人们吩咐了一句让他们去城中最好的酒楼定个桌,他要跟百里屠苏一起出去吃个饭。


    百里屠苏得消息倒是得的快,方兰生才洗漱完走出房门就迎面碰上了等在院子里的那人。他本没想太多,走上去招呼道:“你怎么过来了,从你那出去反而更近点来着。”他语气着意亲近,也不知道对方听出来没有,但对方听到以后眼睛里盈着的笑意倒像是更显得浓了些,不知为何行动间都带着几分雀跃。方兰生觉得十分奇怪:那人虽然看上去并不像是有钱的人,但举止有礼显然也出身书香,再加上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怎会因为小城里的一顿饭高兴成这个样子。但这也只能是偷偷想想,总不能问出口去。家里雇着的黄包车早就在门口等着,不知为何方兰生总觉得对方看见门口的车以后略有点失望,不过还是如常的坐了进去。


    走进酒楼方兰生径自往楼上的包间走,百里屠苏一直跟在他身后,原本看见满楼的人露出了些兴奋喜悦的神色还隐隐的想要上去跟他们攀谈,但不知为何越走脸色就越冷,最后甚至隐隐的显得很沮丧。


    那个人真是奇怪到了一定的地步啊……方兰生无奈的这样想着,先挑了个位置坐下了。百里屠苏跟着坐下,出声问:“兰生为何邀我来此?”方兰生这才想到自己居然没跟这人说过今天是要来请客吃饭的,忙道:“你来之前也没跟我打好招呼,事情全凑一块去了对你多加怠慢,所以特地用这顿饭向你陪个不是。”百里屠苏点了点头,脸色的沮丧之色突然更明显了,不再说话只默默地喝着茶。


    菜很快就上齐了,都是方兰生揣摩着对方的喜好定下的,虽非山珍海味,却也称得上精致可人,百里屠苏阴沉到发黑的脸色总算是慢慢的好转了。方兰生这才松了口气,想着请顿饭也能这么憋屈还真算得是人间奇闻了。


    饭后百里屠苏放下筷子,盯着方兰生问:“那个……那个布囊,你真的看过了?”


    他的目光很是认真又显得无端锐利,让人完全无法说得出谎话。还好方兰生真的已经看过了那个东西,因而无辜的点了点头:“看过了啊。”因为对方一再的提到那个东西,方兰生很是不耐,虽然家教好不至于表现出来不悦,语气中也难免带上了些情绪,百里屠苏显然也听出来了,本来还想说什么的却忍住了没有继续问下去。


    两人别别扭扭的吃完了饭,方兰生本来还想领着对方四处转转的如今也没了兴致,招了车回方家去。


    方家虽然行商,这些年来却因为兵荒马乱四处烽烟早就不向远地做生意了,也因而极少牵扯进麻烦事里,可是方兰生和百里屠苏刚一接近方家大门就听见吵吵嚷嚷的极大噪音。方兰生头疼的招了个侧门的小厮问清楚,得知是群革命党非说方家是为富不仁的奸商,又说可能藏匿了反动派,反正一定要进去搜查一番不可。


    “他们要搜查就让他们搜呗,还怕他们能搜出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不成。这样任他们在门口聚着吵闹个不停像什么样子。”方兰生的话音刚落,看见身后百里屠苏的表情忽然凝住了,心里的疑惑顿时更甚忍不住想要问出口,小厮却打断道:“是管家先生不让进去的。听说前庄里的那个赵老爷就因为放他们进去,整个家里搬得搬砸的砸全不成样子了!”方兰生还没听过这种话,吃惊而又好气的问:“怎么会!家里没人拦着么?警察厅没人管么?”小厮笑了一声刚想回答,百里屠苏突然开口道:“指望警察?这些人才是吃大头的,只怕巴不得你们这样的人家再多些才好。”


    听到这样的言论又想到那人的一身古怪的伤,方兰生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拎起百里屠苏的袖子把人一路扯进自己住的院子里:“跟我来,我有话问你。”


三、


    方兰生神神秘秘的观察了半天外面有没有人,才碰的一声重重撞上门回过神来看着站在屋中奇怪的盯着他看的百里屠苏。方兰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痛苦的双手抱头走来走去许久,总算是被心中火憋得忍不住了猛然直起身大声喝问:“你就老实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百里屠苏显得有点懵懂:“何意?”方兰生指着他的胸口:“你还装傻?这种伤是哪儿来的?还有刚才在门口你突然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还说要躲在这里几天避难,避的又是什么难?”他这几个问题总算是把这些天百里屠苏惹来的甚至是那些世交惹出的所有的愤懑郁结抒发了个干净,语气自然不会有多好,甚至显得有些咄咄逼人,百里屠苏却似乎没听懂似的,只顾着呆呆的看着他,然后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我的布囊,兰生带在身边么?”方兰生听他跟自己扯淡更生气了,从怀里掏出那个灰扑扑的旧项圈朝对方扔过去:“给给给!快拿走,哪来的那么多废话!就跟谁稀罕你这个破东西似的!东西还你,拿了就滚吧!”


    百里屠苏摸着项圈上垂下来的羽毛,皱了下眉毛问:“只有这个?那张纸呢?”那张纸早就被泡成渣渣了怎么还你,方兰生此时负气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恶声道:“撕碎了!怎么,一张纸还要跟我计较?”


    对方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是悲伤,紧攥着项圈轻声问:“既然如此……当初你刚回来的那一天为什么不说?”方兰生听见他这么说,直觉那张纸一定是写了了不得的内容,但是如今改口却明显已经来不及了,正在犹豫间外面忽然喧哗起来,还在极近的距离传来了几声枪响,方兰生听到枪声吓了一跳再没有审问百里屠苏的心情,连忙推门冲了出去,他背后的人愣在原地一阵,也跟着冲了出来。


    家中不知何时多了好多背着枪的军装大汉,咄咄逼人的看着从房中出来走到院内的方兰生。管家看见他出来,总算是定了定神,走到他身边低声道:“门口那群革命党还没打发走这些兵痞就嚷嚷着要找人冲了进来。他们都带着枪,下人们大多不好阻拦。”方兰生点了点头,按按他的肩膀:“别慌,先问明白他们到底是要找什么人,让家丁看着他们到各处查探一下,真是找不到人应该就不会纠缠下去了。”管家闻言甚是担忧的看了他一眼:“但是赵家前些天……”方兰生也原样看回去:“他们有枪,就算你硬挺着不让他们如愿又能如何?”管家顿时哑了腔,讪讪的退回去不再吭声。此时方兰生背后的门又开了,百里屠苏立在门口冷冷看着底下的众人,忽然喝道:“谁让你们到这来的!”


    那些人五人六的兵痞霎时瑟缩起来,甚至有几个胆小的往后退了几步躲在同伴的身后。诡异的沉默了许久才互相推搡着选出一个人来哭丧着脸禀报:“将军明明说几日就回,这都一个月了也不见信,前几天兄弟们听说这一带革命党多得要命别的将军甚至都已经要撤退了,大家都担心将军才让我们这些人出来找找。”


    百里屠苏没接话,只是看着方兰生的背影。而对方并没有给他太多继续看的机会,猛然转过身来指着他的鼻尖惊问:“你是将军?!”该死,他一直以为那人是革命党!结果居然完全不对么!


    他因为自己先前猜错了对方的身份,刚刚还在房中只管对那人申斥的行为而懊丧不安着,谁知百里屠苏却完全误解了他的表情,呆在原地半晌慢慢的走到他面前举起手中的项圈低声道:“这个,你提前还给了我,我就收下了。这些天一厢情愿的在此诸多打扰,是我的不对。今天兄弟们扰乱方家,我给你赔罪。”


    没头没脑的说完了那人就往台阶下的兵痞中走去,方兰生觉察出不对来想叫住他,那个人却像完全没听到自己的呼唤一样,甚至还走得更急了。四下里的方家下人们和兵痞们都呆呆的看着他们两个,忽然刚才出来说话的那个大汉恍然似的道:“将军走之前说去找夫人,原来这方家少爷就是咱们将军夫人啊!”


    方兰生闻言怔住了完全没反应过来,百里屠苏看见他的反应叹了口气竖眉呵斥:“住口!”管家这个时候倒是转过弯来了,震惊的看了看自家少爷看了看那个煞星,目光转来转去简直要不知道看谁好了。百里屠苏最后往方兰生的方向看了一眼,挥了挥手先一步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背对着众人吩咐道:“撤!还嫌丢人不够么!”


    那些兵丁们就像来时一样又莫名其妙的退去了。方才强压恐惧严阵以待的下人们都纷纷脱力倒地,只有担忧的看着自己的小主子的老管家以及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像是完全在状况外的方小少爷依旧呆立在院子里。


    “少爷……”不知过了多久,老管家看着被风刮起的小少爷的长衫,甚怀担忧的出声试探。方兰生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继续说下去,独自扶着重重回廊缓缓地往自己的卧房中回去,只幽幽的叹着“什么都不用说,反正他的心思我不知道。”


    他顿了顿,又强调似的重复了一次:“我从来都不知道。”


四、


    革命党越来越猖獗,各地的政府军或许还装模作样的抵抗一下,各地各自为政的散兵却没有这个兴致纷纷往偏远的地方撤退,一早方兰生就收到消息,说附近的百里屠苏也带了人走了,而且看方向是去西南,估计是要进去山中了。


    那天百里屠苏带人走了以后,方兰生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也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老管家却隐隐担心这个老不听话跟孙小姐成婚的小少爷袖子会断掉,时不时的就在他耳边絮叨一下那个怪人的事情。方兰生最开始是听见了转身就走当他是空气,以后是每次听见就大发雷霆,现在已经可以完全淡然就当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


    别人都不知道,前些日子那些大兵就要撤退的那天晚上,方兰生不知为何居然梦见了百里屠苏。并不是那人过来暂住的那些日子时的样子,更不是只出现自己想象中的穿着军装的样子。是多年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人交给自己那个布囊时的情景。在一株半死的老槐树下,那人郑重的把那个东西交到自己手里,低声说着“十年之内,我必来取回。望兰生珍而重之,切勿相负。”那人说着忽然抬起头看着自己对面的人,那一直低着的双眼移到他的脸上来时才总算让人看得分明,其中蕴藏着的深厚的爱慕之情。


    原来他托付的并不是布囊,而是终身。怪不得他再三问有没有留着那个布囊,有没有打开那个布囊看过,原来是因为……那是他的信物。他盼着有一日显贵了亲自来娶自己,却从来不知道一切都只是他自作多情。那一路上从没出过远门的方兰生只顾着看万千世界百般浮华,怎么会注意到身边有个沉默的小子对自己诸多照顾对自己倾心相待,最后竟然还在离开前许托了终身大事。


    “我什么都不知道。”方兰生睁开眼看着床顶影影绰绰的纱帐,瞪着眼睛也不知说给谁听。“不管怎么样,他从来没有亲口告诉过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假期就这样过去,管家虽然不赞成他继续不管家里的家业一定要去读书,还是已经为他收拾好了行李,还亲自送他到火车站去。往火车站去的路上主仆二人并没有坐车,老管家挨在他身边低声絮絮的说着:“少爷,明年就别去了吧,老夫人总在三小姐家里呆着也总不是办法,还有二姑爷这么一去家里就更没有掌事的人了。老仆也年纪大了,守不住几年了……”方兰生闷头听着并不说话。眼看进了车站已经能看见墨绿色的车厢了,方兰生忽然吃惊的看了车站的方向一眼,拉着老管家往梁柱后面躲了起来。管家被他拉了个踉跄,好容易顿住了脚步成功的藏在方兰生身边用粗大的柱子掩藏身形,忍不住探头出去看了看外面压低声音问:“少爷,怎么回事?”方兰生叹了口气指着不远处一个正在向四周张望就像在找什么的黑衣青年:“那个,曾经来咱们府上找人来着。是那个人的人。”话说到这里以老管家对百里屠苏这个名字的敏感程度自然也就明白了,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又忍不住问:“那少爷你该怎么办?”


    方兰生摇了摇头,显得犹豫又矛盾:“我不知道。只是觉得既然这样了就不应该再扯上关系。”管家看了他一眼,很快的重新低下头去沉声道:“是。少爷既然不明白那人的心,就最好一辈子都不明白下去。您在这里等着,我去引开那人。”他说罢就要出去,方兰生忙拉住了,总算露出了个笑容来:“别去了。他看见你自然就知道我在附近了,有什么引开的说法。等等吧,他再找一时估计就回去了。”管家往来路看了一眼:“可是这样的话少爷的火车也就赶不上了啊。”方兰生叹了口气:“那也没办法了,大不了从别的站慢慢转过去,也是一样的。”管家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点点头不再多话,陪方兰生站着直到那人离开了才重新去买了票。琴川这些日子来局势纷乱,票自然也没有以前那么好买,方兰生想着管家年纪老迈让他先去一边歇着,自己到人群中找寻着票贩用高价买了两趟车的车票,想着虽然迟了一天,不过总算是能平安到达学校,总算是能稍稍放心些,拿着票去跟管家交代了几句就自己取过行李准备上车。


    他临走之前管家在他背后轻声问:“少爷,那个人……放着不管真的没关系么?”方兰生沉沉的叹口气出来,浑似那口气不在齿间而在他心头压着似的:“那又能怎样呢。其实这世上,又有谁又离不开谁的呢。当时多短的缘分就让他记到如今,人生这么长总不会再也遇不到这么个人的。”管家仔细想了想,完全挑不出来少爷的话有任何不对的地方,虽然总觉得对方并不太开心也只能由着他去了。


    可是管家回去方家的路上心情却十分的沉重,总想着从种种迹象看来少爷并不是完全对那人无情的,只是彼此毕竟是已经错过了啊。就算是少爷不回去学校而去找那个人,又到哪里找呢,找到了又要说什么呢。想来对方挑在那个时候撤军是摆明了不愿意再见少爷的,少爷自然是知道的所以才会反复说他什么都不知道吧……冤孽啊……老人家颤颤巍巍的这么感叹着,扶着拐杖回到方家去了。


五、


    人间十年,战火总算是渐渐消弭得到平静,新的政府建立起来,各地的军队要么大败要么再不见踪影。人们都逐渐习惯和平的日子,但是很多富户都在这场变故中丢失了财务甚至是性命,就拿琴川来说吧,唯有一户在这场风波中留存了下来。


    一个人站在琴川的石桥上,淡淡的看着一个青衫男子肩头负着一个身穿蜜合色小衫小裤的小女孩子,后面跟着个在春风中依旧披着厚衣服的和婉女子,慢慢的从河的那边走过来。


    耳边传来茶摊上说书人的讲述:“嗨,你们以为方老爷为什么能一枝独秀,那不是白得来的啊,是他这么多年做善事的结果。这么多年,只要是领兵的为百姓做主的求到他家门中去,哪个不是捧着金山银山走。听说就连咱们现在的那些领导也都是这样的,能不对他客气么。”周围人啧啧称奇,有的说方老爷不愧是做生意的人眼光就是锐利;有的说这也是时运的问题这是方家的祖宗保佑呢;还有的干脆就说保不齐那支军队根本就是方老爷供给的也说不定,不然他一个早年出去读书深造多年的人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对那些领兵的粗人那么好呢。


    桥头站着的人听见这些脸色的表情似乎松动了些,却因为那表情的变动实在是太过于轻微半点都看不出来。两三个各自提着食物杂物的汉子在他身后站住,显然是也看见了河边走着的人,其中有一个忍不住冲口道:“这不就是前任大嫂么?他怎么会……?”另外的人忙拦住了他,小心地看着前面那人的表情。


    那人就是百里屠苏。他领人退出了中原到达西南边陲屯军,已经数年没有再到旧地来了。不是不知道那人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自己的,可是还是不甘心……怎么能甘心呢……结果非要来看这么一眼,却只是让自己更被动而已。


    当时在同另外的军队交锋的过程里意外受重伤差点死掉,第一反应就是也不知道那个人看没看过自己留下的布囊,若是看过了那他的反应又是什么样的呢……由于实在太过好奇,所以忍不住到了方家来。


    那个人站在他面前说着东西虽未放在身上但是回去就可以给他找出来的时候,自己是真的以为那人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心意也同意了的。所以后来那人总算处理好了家里的事情提出要带他出去吃饭的时候,他以为终于要办仪式见亲戚,虽然没听到鞭炮锣鼓声出门也没看见高头骏马锦缎花轿,却还一门心思以为是对方念及彼此的身份低调处理,到了酒楼甚至还险些以为那些就是兰生的家人上前搭讪……现在想来,当时的样子一定是好笑极了吧……


    百里屠苏人在桥上,呆呆的看着那个人。他对那个小女孩很是疼爱,自己已经累的在春日里出了满头的汗却也不肯放下她,对后头那个温婉女子也充满了怜爱再三停下脚步等待对方还不时地搀她一把在她耳边低语些什么话。原来那个人并不是不知道温柔为何物的……百里屠苏有些悲伤的想着,他只是没学会跟自己温柔罢了。也是,凭什么跟自己温柔呢,自己不过是个莫名其妙卑微可笑的跳梁小丑,无端误会了太多的事情平白惹了一身伤痛,就算是这么多年过去也没完全褪去。


    他伸手入怀慢慢的掏着,动作缓慢而僵硬,胸口那么一亩三分地足足掏摸了一盏茶的时分才把怀里的项圈给摸了出来拿在手中。这是他母亲的遗物,要留给未来媳妇的信物。他被一时的喜欢蒙蔽了双眼将它连夜包在匆匆缝制的布囊里交给了方兰生,却换得一场辜负。


    曾经在暗无天日的箱笼里长期放置而变乌的银器已经被白矾重新擦拭光亮,但是它所负担的那份心意却已经没有人可以领受了。这么多年辗转多少地方,不是没有看见过钟灵毓秀的人物,可是所有的心思都已经留在这座小城跟着一个叫方兰生的小书生跑了,自己做不得半分主想收都收不回来。


    项圈上除了那几根重新换过的羽毛以外还绕着一张纸,百里屠苏颤抖着手慢慢的将它解开展平。他身后的人努力的伸长脖子想要偷看上面的内容,结果刚一看见就忙着缩了回去,颇为震惊的低声互相说着:“是婚书啊,大哥不知道要跟谁结婚婚书都写好了,他那边的手印也已经盖上了呢!”


    那个木着脸的人嘴角轻轻的勾了起来。没错,是婚书啊。他特意请了当时马队里最博学的人帮忙写的,生怕在那人面前露怯失礼。可是有用么,自己手里的这份被自己贴身放着这么多年,那一份明明连同自己的心一起交给了心爱的人,却被他的心上人亲手一并撕得粉碎。


    放弃似的轻叹了一口气,百里屠苏终是放开了握着那张纸的手。在春天的微风中那纸婚书轻轻地打了个转飘进了水中,顺着水流往城外的方向匆匆的流过去了。


    百里屠苏目送着它去远再也望不见,断然转身握拳在桥柱上重击一下,沉声道:“我们走吧。”


    他只当是方兰生拒绝了自己,方兰生只当是他从没有吐露过心事,两人彼此都不知道,那一份乱世中薄如纸的因缘就此随水流下潇湘而去再无寻处。


-END-


最后的废话


这是微博上阿远远的点播。因为实在不会写民国文所以就写了短篇。


至于为什么是这样的结局……唔,民国能不虐么!能不怅然若失么!能不错过么!能不BE么!不过就是不科学啊!!!【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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